吴董所著《陌生的老路》连载四十三

2022年2月14 日  第  283—288   页

2、瓜达尔港：石油通道能缩短85%吗

今天，你要是打开电脑网页搜寻瓜达尔港的词条，在导语中有这样的话：“瓜达尔港位于巴基斯坦俾路支省西南部，为深水港。中国政府应穆沙拉夫总统的请求为该港口建设提供资金和技术援助。该港口于2002年3月开工兴建。2015年2月，瓜达尔港基本竣工，预计将于2015年4月中旬全面投入运营。中国石油运输路程将缩短85%。”

我相信，即便是那些不知道瓜达尔港是怎么回事的人，也会对“中国石油运输路程将缩短85%”这句话感兴趣。如若真能如此，就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但是，中国援建巴基斯坦的瓜达尔港早竣工了，中国石油的运输路程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这是怎么回事？

全球的商品贸易主要通过海运完成的，而不消说，港口是海运物流链的支点，中国发展海外港口很正常。但是，中国人不可能像美国人，那样，通过海外发展军事基地的方式来发展港口，把这两件事捆在一起干。美国在海外有各种军事基地，控制着重要海峡通道。中国需要走向海洋，打开海上通道，确保海上通道安全，不可能选择军事方式。通过与港口国家进行合作，参与海外港口项目是中国通过非传统方式建立海上贸易通道的新型方式。通过港口合作的方式不仅仅是给双方带来经济效益，同时也可以为其他国家全球贸易提供海上通道的便利，中国参与的海外港口项目是中国为全球化提供的“公共产品”。以前中国是加入全球化，现在中国是主动开辟新的全球化道路。

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很多国家把中国看成自身发展的机遇，愿意搭便车，和中国合作。瓜达尔港合作就是一个典型。瓜达尔港位于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西南部，是一个深水港。中国是怎么投身于卡达尔港建设的，也有些曲折，说起来就像一个故事。

巴基斯坦的海岸线长约700公里，有两个重要港口：卡拉奇港、瓜达尔港。卡拉奇在东海岸，靠近印度。瓜达尔在西海岸，靠近伊朗。瓜达尔位于巴基斯坦西南俾路兹斯坦省瓜达尔市，东距卡拉奇大约460公里，西距巴（基斯坦）伊（朗（边境约120公里。

老早老早以前，瓜达尔这个地方属于阿拉伯国家阿曼，后来是怎么到了巴基斯坦人手里，是个复杂的故事，因与本书无关，就不说了。1947年印巴分治时，俾路支省卡拉特土邦曾拒绝加入巴基斯坦，自行宣布建立所谓“俾路支斯坦独立国”，被政府弹压。1973年到1976年，俾路支省一些部落发动武装暴动，阿里·布托总理派出10万军队平暴。1977年齐亚·哈克上台后对俾路支人采取安抚政策，宣布实行大赦，增拨发展费用，使矛盾有所缓解，但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上世纪80年代以来，俾路支人争取独立的运动时紧时松。

巴基斯坦人接手瓜达尔时，瓜达尔是边陲的一个贫穷的渔村，而所在的俾路支省是巴基斯坦最贫困、最落后、人口最稀少的省。巴基斯坦人说：“瓜达尔那边的人，还生活在部落社会，比封建社会还要落后。”有一位中国新华社的记者在那儿采访时，听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说法，与一般的估计相反，当地人不是担心别的，而是担心瓜达尔今后变得富裕起来，因为这儿的面貌一旦改变了，外省的人就会过来，外地人过来后，本地人就会成为少数民族，肯定会受挤兑。

瓜达尔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之所以会引起国际社会关注，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所在的地理位置，这里距离霍尔木兹海峡很近，只有大约400公里，或者说，比从北京开车去河北邯郸还要近一截。

霍尔木兹海峡是全世界最引人瞩目的海峡，它是连接波斯湾和印度洋的海峡，亦是唯一进入波斯湾的水道。位于阿拉伯半岛和伊朗南部之间，形似人字，东西长150公里，南北宽56至125公里，平均水深70米，最浅处10.5米，最深处219米。海峡的北岸是伊朗，有阿巴斯港，海峡南岸是阿曼，海峡中间偏伊朗的一边有个格什姆岛，隶属伊朗。霍尔木兹海峡正扼波斯湾出口，是盛产石油的波斯湾的门户。

波斯湾沿岸产油国的石油，绝大部分通过霍尔木兹海峡输往西欧、澳大利亚、日本和美国等地。在产油国中，除了伊拉克和伊朗之外，还有科威特、卡塔尔、阿联酋、巴林和沙特阿拉伯，它们共同负担着西方石油消费国的60%的供应量。每天都有近200条油轮载这些国家的大约2000万桶的原油通过海峡，一旦被切断，西方经济就会遇到致命的威胁，因此，霍尔木兹海峡被视为西方国家的“生命线”，也被称为“世界重要的咽喉”，具有重要的经济和战略地位。

其实，用不着当战略家，即便普通人往世界地图看几眼，也会发现霍尔木兹海峡与巴基斯坦的西部很近。上个世纪90年代，美国Uncol公司认定地处中亚的土库曼斯坦的油气储量丰富，但中亚是全球距离海运最遥远的地区，土库曼斯坦的石油和天然气是运不出来。这个美国Uncol公司估计也是扫了一眼世界地图，就相中了巴基斯坦的最西头，打算投资17亿美元，建一条输油管线。

在美国Uncol公司的考虑中，这条输油管线与瓜达尔港无关，而是以土库曼斯坦境内的阿特拉巴德油田为起点，穿过阿富汗，最终抵达巴基斯坦境内的马尔坦，全长为1440公里，每天计划输送油气15亿至20亿立方英尺。在计划中，打算把这条输油管延伸到瓜达尔港。一旦该港的基础设施建设完成，中亚的油气就可以通过穿越印度洋的巨型油轮运输到日本、韩国等远东地区，因此经济前景十分诱人。

土库曼斯坦不是普通的中亚国家，这个国家的“背景”了不得，过去是前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1991年独立。这个国家位于伊朗以北，东南和阿富汗接壤、东北与乌兹别克斯坦为邻、西北是哈萨克斯坦，西邻里海。这个中亚内陆国家的矿产资源丰富，有石油、天然气、芒硝、碘、有色及稀有金属等。据官方资料，石油和天然气的远景储量为208亿吨和24.6万亿立方米，居世界前列。石油和天然气工业是它的的支柱产业，但是国内没有多少消耗，多余的运不出来。

美国Uncol公司的计划如若能成，等于让土库曼斯坦的油气有了合适的买家。但是，美国Uncol公司计划提出的不是时候。美国正在阿富汗与塔利班缠斗，怎能允许一家美国公司修建经过阿富汗的石油管道。俄罗斯对这个计划也有担忧之处，害怕美国Uncol公司的计划不过是个幌子，美国政府会以此插足中亚。因此，俄罗斯急忙买断土库曼斯坦境内80%的油气储量开采权。土库曼斯坦每年生产的820亿立方英尺的油气中的620亿立方英尺被俄罗斯购走，其余被伊朗等国瓜分。巴基斯坦的输油管处在无米下锅的尴尬境地，美国这项计划胎死腹中。加上其它种种复杂的政治原因，Uncol公司被迫退出竞标。

随后，又有一家美国公司冲了出来，这次不是搞输油管线了，是直接开发瓜达尔港。美国商人爱德华•福布斯眼光贼，通过巴基斯坦的投资联合会主席艾克塔特牵线，与瓜达尔港所在地的政府敲订了一份高达4.6亿美元的瓜港开发投资协议。1998年，巴基斯坦政府避开国际社会的注意，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举行国际投标，就匆匆忙忙地和美国福布斯公司在卡拉奇签订了一份共同投资开发瓜达尔港的备忘录。

不知美国商人爱德华•福布斯是否有美国政府的背景，只是他的开发颇具神秘色彩，就像美国中央情报局在办事。根据这份协议，福布斯公司在瓜达尔港的运作取得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不仅各种基础设施一应俱全，而且几乎取得主权国家说能拥有的权力，控制范围不仅包括深海港口，而且包括陆地的延伸部分。在福布斯公司管辖范围内，美方享有警察巡逻权，而且警察是美国人，而不是当地人，可以自主采取各种安全防卫措施，运作和美国海外军事基地差不多。为了保证安全，在港口的四周设高高的围墙和照明系统，还可以建立了独立于巴基斯坦政府的用高科技武装起来的电子通信网络，其主要设施包括，卫星地面站、微波发射塔等，公司还可以建设属于自己的机场和飞行跑道。如果当真这么做了，瓜达尔港俨然将成为一个“国中之国”。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这项计划泄漏后，巴基斯坦媒体和军方极为不满，全国报刊上展开了一场“谁出卖了国家主权”的讨论。在国内舆论压力下，瓜达尔港所在地的议会通过决议，反对与美国公司签订协议，美国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就此告一段落。

佩尔韦兹•穆沙拉夫是前巴基斯坦的陆军总参谋长，上将军衔，参加过两次印巴战争，一贯主张对印度采取强硬立场。1999年，穆沙拉夫总统执政，这位老兵办事利索，不拖泥带水，决定上马瓜达尔深水港项目，并请求中国政府援建。穆沙拉夫于2000年7月对中国进行友好访问，两国在一系列问题上达成广泛共识。

肖卡特·阿齐兹（Shaukat Aziz）曾供职于花旗银行，从花旗银行卡拉奇分行小职员攀爬到纽约花旗总部的执行副总裁。1999年，巴基斯坦国库几乎空虚，他被穆沙拉夫聘为财政部长，率团前往欧美推销巴基斯坦国债，为巴基斯坦摆脱经济危机打下初步基础。2004年，他在兼任财政部长的情况下出任总理，并在2007年完成任期。

阿齐兹退出政坛后，长期与中国保持联系。近年他对中国记者说：“瓜达尔港在我担任财政部长和总理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当时我们与中国政府商议在波斯湾口建设一个大型港口。在地理上，它就是中东的一部分，能连接到整个中东，当基础设施一旦完成，它可以连接到阿富汗以及中亚。我们和当时的巴基斯坦总理扎法鲁拉讨论这个议案，他认可这个想法。接下来我们就和中方讨论了一些细节，最终在北京签署协议。之后，我们就开始了建设。我们现在做的是进一步的扩建，以容纳更大规模的轮船，加强周边基础设施建设，打通到巴基斯坦北部道路。瓜达尔港是一个‘游戏规则改变者’，当中巴经济走廊连接到喀什的时是很宏伟的。你们可以在中国发货，由瓜达尔港转运。如果你们在这里装卸货物的话，就没有必要绕道印度洋和南海。从巴基斯坦，你们可以直抵中国最西部的省份，然后从那用铁路等其他方式从西部运输到东部。”

中国前驻巴基斯坦大使陆树林说，上世纪60年代他在巴基斯坦留学时，常听巴基斯坦同学提起达尔港，但由于技术原因和国力有限，一直没有实现。2001年，巴基斯坦向中国提出请求，希望中国对建设瓜达尔港提供援助。那时陆树林是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2001年是中巴建交50周年，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对巴基斯坦国事访问。访问期间，巴基斯坦工商联合会在欢迎宴会上作专门报告，介绍并强调建设瓜达尔港对中巴双方的重要性。朱总理当场表示，回国后将派交通部来进行实地考察。陆树林说，这次访问开启了中国援建瓜达尔港口的前奏。中方代表团考察后得出结论，这个地方非常适合建深水港。2002年，中国正式向巴基斯坦提供资金和技术援助开始建设瓜达尔港。

中国于2001年作出援建决定。当年8月，中巴两国政府在北京签署瓜达尔港项目一期工程融资协议。中国政府应穆沙拉夫总统的请求为该港口建设提供资金和技术援助。港口于2002年3月开工兴建。

在巴基斯坦实现这一现代化项目，遇到的最大障碍不是别的，而是那里的闭塞。当地的族长、长老担心现代化带来灾难，他们会被排挤出权力机构，总是嘀嘀咕咕的，甚至对当地政府提出抗议。

为了安抚当地人，中国施工队伍除了正面宣传中巴友谊，和当地各阶层联络感情之外，重要的是给他们以实际利益。项目分包时，优先考虑当地人，从当地招收工人1500多名。当地的工人大多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渔民，中国工程人员是手把手的从零教起。

2004年5月，我在某饭店参加一次朋友聚会。饭桌上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胖乎乎的，架一副白边眼镜，供职于公安部某办公室，那办公室的职能是处理中国人在国外遭受意外事件。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家东拉西扯。白边眼镜抖搂出一件事：“最近，几个驻外工程技术人员稀里糊涂被炸死了，既然是炸死，作案者就不可能是图财害命。而且作案者不像是当地人，当地人与中国工程人员无冤无仇，犯不上干这种悬的溜的事。”当时我公司的老冯在座，他写过几本国际战略的书，出版后反响不错，对国际事务不是外行，问了句：“他们在哪儿遇难的？”白边眼镜说：“在哪儿来着？等我想想……对了，叫瓜什么尔。”老冯问：“是不是巴基斯坦的瓜达尔？”白边眼镜赶紧说：“对，是巴基斯坦的瓜什么尔。”老冯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有意思。干这事儿的可能是美国人。美国打算在瓜达尔插一脚，没成，中国插了进来，美国鬼子不舒服，杀几个技术人员算警告。也可能是‘俾路支解放军’，它与‘俾路支解放阵线’等组织是分离主义势力。你们既然办这种国际性案子，就要多少懂点国际政治，才能从大局角度掌控住侦破方向。”

2007年3月20日，中国援建瓜达尔港正式竣工。竣工典礼礼颇壮观。面积15万平方米的堆场上的一大半区域坐满人，人们拿着彩旗和政治人物头像，不停挥舞，齐声高呼“中巴友谊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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