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董所著《陌生的老路》连载之六

2020年10 月 28  日    第  23 — 26 页

5、“三大件”技术外传与鸦片战争同步

古代中国的对外经济往来之所以长期在全球独领风骚，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拥有闻名遐迩的“三大件”，即瓷器、丝绸、茶叶。凭着“三大件”，几乎不用上别的项目，洋人就哗哗地往中国送银子。

瓷器、丝绸、茶叶三大件并非高精尖货色。那时中国没有专利保护，工匠也没有保密意识，洋人可以轻易进入生产地，看明白生产过程。

英国茶叶消费需求在贸易支出上占很大比例。所有茶叶都是从中国进口的。1842年8月中英双方签订《南京条约》，中国开放广州及上海、厦门、福州及宁波等为通商口岸，英国得以进入中国茶叶产区。同年，苏格兰植物学家罗伯特·福琼由英国皇家园艺协会派遣，在中国开始了为期三年的考察任务，并从中国搜集新异域物种引进英国。

罗伯特一行来到江南省（现安徽和江苏）怀宁县。那里是最早发现茶树的地方，也是绿茶加工生产起源地。罗伯特搜集茶种，并了解茶叶种植及绿茶生产加工信息，搜集到能出产最好的绿茶茶叶的植株，还搜寻到新品种（新的小檗属植株）并引进英国。罗伯特努力探取茶叶加工秘密，意识到红茶及绿茶都是来自一种独特的植株，最后抵达上海，并将找到的茶株存放在便携式箱子中，通过船只运往印度。

随后罗伯特前往武夷山，了解到茶叶加工生产过程中的两种不同的加工方式：绿茶加工，先把茶叶平铺到竹板上弄干；第二步是把茶叶放入烘炉，去除水分；第三步是揉捻；最后一步是分筛不同大小的茶叶。

当时英国的红茶消费需求提升，一般加糖饮用。1849年10月到11月，罗伯特搜集的茶株运到印度，茶株在加尔各答安植物园安家，之后在印度北部的萨哈兰普尔茶园成功种植。罗伯特的最后使命是找到有经验的中国茶叶工人并送往印度。在中国，多数茶园位于山区较低海拔斜坡上。罗伯特认为印度最适合种植茶叶的地区是阿尔莫哈、库摩恩以及大吉岭。从那以后，英国是世界头号茶叶消费大国，不但在印度、斯里兰卡、肯尼亚种茶树，甚至将茶出口到中国。

1927年，考古学家李济从山西夏县回京，报告说：“我们最有趣的发现是一个半割的，丝似的，半个茧壳。用显微镜考察，这茧壳已经腐坏了一半，但仍旧发光；割的部分是极平直。”丝绸的原料是蚕丝，取蚕丝要养蚕。养蚕业记载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指数。中华民族史前就养蚕。1995年9月,为纪念李济先生诞辰百年,台湾故宫博物院举办特展，所展文物仅一件，即半个蚕茧壳。可见这半个蚕茧壳的分量。

在新石器时期中期，中国便开始养蚕取丝，物种为蚕属家蚕，即驯化的桑蚕。在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上看到原始的织机碎片。丝绸碎料在浙江湖州市吴兴区钱山漾的公元前2700年的良渚文化遗址上发现过。在商朝王陵里发现过丝绸碎片。西周及春秋战国时，丝绸分绢、绮、锦三大类。隋代蚕桑丝绸业重心转移到长江流域。唐朝是丝绸生产的鼎盛时期。宋元时，丝绸花色品种明显增加，出现宋锦、丝和饰金织物三种有特色的新品种。明清两代，丝绸生产的商品化趋势日渐明显。

中国开辟丝绸之路之前，丝绸已成为北非和欧洲人的奢侈用品。罗马人迷恋从帕提亚人转手取得的中国丝绸，相信丝绸是从树上摘下来的。“赛利斯人以从他们的树林中获取这种毛织品而闻名于世。他们将从树上摘下的丝绸浸泡在水中，再将白色的树叶一一梳落。生产需要如此多的劳役，而它们又来自于地球的彼方”。

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也是丝绸爱好者，曾经穿着穿丝绸外衣接见使节。考古人员在埃及帝王谷公元前1070年的木乃伊坟墓里发现了丝绸。西方史料表明，约在公元300年左右，日本人从中国掠走几个养蚕卵的几位女孩儿。这些女孩儿到日本后，教日本人养殖桑蚕技术，在8世纪和9世纪期间，养蚕技术通过频繁交换被引进日本。

11世纪和12世纪，意大利卢卡国丝绸工业繁荣起来。这是由于西西里人，犹太人和希腊人沿着其他移民的周边城市而移民到意大利南部。随着东方国家许多意大利贸易站消失，中式丝绸进口急剧下降。由于为满足富人和强大的资产阶级对奢侈织物的需求而获得势头，卢卡、热那亚、威尼斯和佛罗伦萨市不久开始向欧洲所有地区出口丝绸。1472年，单单佛罗伦萨市就有84家作坊以及至少7000名纺织工人。

起初，蚕茧被放在大盆热水里。之后丝线通过微小的指导环而离开大盆，并由前后运动而被绕在大线轴上。1090年，中国已有抽出蚕茧丝线的机器。1210年，第一部纺车图出现。水轮转动丝绸纺车图像的日期确定为1313年。工业革命改变了欧洲丝绸工业的面貌。由于纺棉技术创新，纺棉制造业变得越来越便宜。在新的纺织技术当中，有用于丝绸绣花技术的设备，叫雅卡尔织机（或称提花机）。

欧洲猜测中国瓷器的成因走了一段弯路，开始认为中国瓷器光洁透明，和玻璃有牵连，陶艺师利用玻璃技术仿中国瓷器。15世纪，威尼斯安东尼奥玻璃蓝彩陶问世；16世纪，德国纽伦堡玻璃工程师烧制出一批具有玻璃质感的釉陶，光洁透亮，但缺乏玉的质感。

欧洲人灵光的脑袋继续猜，认为中国瓷器与炼金术相关。1560年，意大利弗拉公爵在乌尔比诺搭建炼金术实验室炼瓷，以失败告终。法国、英国、意大利相继烧成高温彩色釉陶、灰色炻器及白釉蓝彩的“类瓷器”。17世纪前的欧洲跳不出陶器或软质瓷范畴。

康熙四十四年（1705），修道士佩里·昂特雷科莱（汉名殷弘绪）以传道为名来华。郎廷极（1663—1715）隶汉军镶黄旗，康熙间以门荫授江宁府同知，迁云南顺宁知府，累擢江西巡抚，督造官窑瓷器，世称郎窑。殷弘绪通过与江西巡抚郎廷极的私人关系，常驻景德镇，进出陶瓷作坊，观察窑场各道工序，并通过布道活动，从教徒那里打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他发现，景德镇瓷器之所以“声如磬，颜如玉”，在于坯土配方与众不同。他弄到瓷石+高岭土的二元配方及全套烧造工艺，破解了困扰欧洲的千年谜团。

康熙五十一年（1712），殷弘绪将在景德镇获得的瓷器制作流程整理出一封信，连同搜集到的原材料样品打包寄给欧洲耶稣会奥日神父。信从陶瓷原料的选配说起：“制瓷原料是由叫做白不子和高岭的两种土合成的，精瓷之所以密实，是因含有高岭土。高岭土可比作瓷器的神经。”他解释说，白不子颗粒非常微细光滑，而高岭土是一种微微发光的特殊山土，掺水后黏性大，经过高温焙烧后变得非常洁白，且不易发生收缩变形。将这两种材料加以适当调配，才能达到洁白无瑕、如玉似磬的效果。他特别指出：“在这以前，英国人或是荷兰人曾经把白不子买回去试图烧造瓷器，因没有使用高岭土，终未成功。”接着，把成型技术、釉料处理、彩绘方法、窑结构、烧窑燃料及其要领，对景德镇的制瓷诀窍作了全景式揭秘。1716年，法国人将这封信发表在《科学》杂志上，从此寻找高岭土并按照二元配方仿制中国高温硬质瓷器的热潮席卷欧洲。

高岭土是一种白度高、质软、与水混合后具有高可塑性的黏土，11世纪初由出生在江西浮梁县高岭村的一个叫何召一的人在瑶里高岭山发现。将高岭土和瓷石按不同比例调配，能在1380℃高温下，烧制出洁白光润、如珠似玉、形状稳定的产品。这种配方是中国业界的经典发明，秘不外传。10年后，殷弘绪发出第二封信，对之前的报告作了17条补充，对金彩、色釉瓷、紫金釉、龙泉瓷、黑釉、红釉、窑变等技术特点和制作要领作了详尽破解。自此，中国制瓷的秘密不再。18世纪末，欧洲瓷厂崛起，中国瓷器的市场占有率萎缩。

在古代，谁也说不清瓷器、茶叶、丝绸“三大件”为中国挣了多少钱，而这随着“三大件”技术外流，中国看家的利器没有了。适为悲哀的是，“三大件”的技术外传与两次鸦片战争的爆发是穿插进行的。

晚清，英国向大清走私鸦片，引发鸦片战争，战争以中国失败并赔款割地告终。第二次鸦片战争是英、法在俄、美支持下联合发动的侵华战争。英国与法国趁太平天国运动之际，以“亚罗号”事件及马神甫事件为借口，联手进攻清朝政府的战争，又称英法联军之役。

1820年（嘉庆25年），东印度公司称在广州做了23年生意，亏损近170万英镑。中国官府禁止洋商上街，英商无从调查行市，而保商确定的是垄断价格，不受自由竞争制约。广州港捐税高，英商企图放弃广州，在澳门做生意，后来算了笔账：黄埔港对一艘900吨商船征船钞等项6000两银子，澳门缴纳船钞规礼费约为黄埔港所征一半，但须再付2520两银子行捐，算下来与黄埔港花的钱差不多，澳门的贸易环境没法跟广州比，还是到广州交易合算。

从格局看，中英贸易互补性差。英国从中国大量进口茶叶和丝绸、瓷器，出口呢绒和机械。相比之下，中国对英国产的呢绒没有什么兴趣，至于自鸣钟什么的，不过是高官巨贾家的摆设。由此，在中英贸易中，易货贸易比例很低。清室规定，洋商购买茶叶须支付现金。而英国的现金不过是英镑，那时没有全球流通货币，在中国人眼里，英镑不过是花花绿绿的纸。大清国说的现金是银子，而且也只认银子。

英国商人用白花花的银子买茶叶，总觉得不划算，便找些可以让中国支付银子买的东西，找来找去，找到一种叫鸦片的东西。罂粟原产地是西亚，有镇静、麻醉功效，常吸会上瘾，诱发病症。明朝，葡萄牙人把鸦片运进中国。入清，吸食者增多。雍正年间严厉惩治鸦片贩子，打击鸦片烟馆。但鸦片屡禁不止，到乾隆年间松动了，1753年（乾隆18年）定每担鸦片纳税3两。那时对鸦片的侵害显然估计不足。

茶叶是地里长的，罂粟也是地里长的，英国用银子买地里长的茶叶，中国用银子买地里长的罂粟提炼的鸦片，好像谁也不吃亏。其实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英国当然知道吸鸦片会上瘾，因而预期这种交易会越做越大。至于给中国人民带来多大烦恼，就不是英国的事了。

英伦三岛严禁种植罂粟，与大清的鸦片贸易拐了个弯。英国用纺织机置换印度产的鸦片和棉花，出口到中国。印度棉花本来占英国对华出口一半以上，后来鸦片的比重与日俱增，东印度公司把这块贸易抓在手里。1793年（乾隆58年），广州进口鸦片1070箱。嘉庆初年，英商平均每年在广州销售近5000箱。毒品交易是最赚钱的生意，想想当前贩卖毒品的利润有多大，就可以大致估算出英商向中国贩运鸦片的利润有多大。而利润有多大，动力就有多大。

英商大量输入鸦片，吸鸦片的遍布仕农工商、三教九流。1800年（嘉庆5年）降旨严禁鸦片。禁烟上谕颁布后，鸦片交易转入地下。葡萄牙把澳门当关卡，外洋商船在澳门缴费领到许可证才能进入广州。到广州前，洋商缴清费用，请领前往澳门的许可证。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澳门储存鸦片，瞅准时机运进广州。由于澳门当局对存鸦片课征重税，胆大的来船仍然把鸦片一路带到广州黄埔港，在船边脱手。

对这道禁烟上谕，东印度公司阳奉阴违，具结保证凡来黄埔港船只并无夹带鸦片情事，私下该怎么着还怎么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舶分公司船和港脚船，后者主要夹带鸦片，数量占英国对华贸易船队的三分之二。鸦片不准在公行售卖，鸦片贩子一路摆平粤海关、总督府、巡抚府、提督衙门和其他官员，在船边售卖。后来两广总督府和澳门地方当局因分赃不均闹起来，把内幕捅出去，禁烟才有点样子。港脚船不敢停泊在澳门储存站，更不敢进入黄埔港，而是进入珠江口外的伶仃岛。

东印度公司在伶仃岛安趸船。港脚船把鸦片卸在趸船，鸦片贩子从趸船把鸦片装上武装舢板。伶仃岛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现金贸易刺激下，鸦片贸易量急速增加，从嘉庆年间年平均4494箱增加到道光初每年9708八箱。从1828年（道光8年）到1835年（道光15年），每年平均18712箱，增加几达一倍之多。从1835年（道光15年）到1839年（道光19年）又翻了个跟头，每年都三四万箱。

道光皇帝名爱新觉罗·旻宁，是嘉庆皇帝的次子。这位皇上以身作则，倡导节俭，穿打补丁的裤子上朝，不是作秀，成为是中国历代最抠门儿的皇上，穿补丁裤子的旻宁爱银子，之所以反对鸦片交易，主因不是鸦片给子民身心造成了多大的危害，而是白银外流。

中国自春秋后期就有银铸货币。自元代起，银铸货币一般制成元宝形状，使用时需称量割切，不如等重的外国银圆方便。16世纪墨西哥、秘鲁等地相继发现银矿。1573年至1620年（明万历年间），西班牙殖民者把美洲开采的白银铸造成银圆输往中国，直至入清。据估计，美洲开采的白银一半以上流入中国。大清有自己的货币，之所以进口他国货币，是出于保值心理，不管怎么说，西班牙银圆和墨西哥鹰洋是货真价实的银子，进口洋钱等于进口银子。

吴董所著《陌生的老路》连载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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